故城 故人 故事

推荐人:日光倾城 来源: 转载 时间: 2015-04-19 22:01 阅读:


  穿过林立的服装店走入八条街之一的一条街(八条街极其相似,时常错当彼此)再走十分钟就能到达那个和新华书店差不多的书店。毋宁叫它图书馆吧,Y城自然也是有公立图书馆的,Y城图书馆和所有城市的图书馆一样大门紧闭,门可罗雀,没有人知道上书“X城公立图书馆”的高大雄伟的建筑里是否经史典籍充箱盈架,还是徒具虚名。而实际上,这家书店充当了图书馆的功用,还布置了免费的座椅供客人休息阅读之用。

  君牧有意无意地在一堵一堵的书墙之间穿行,天气有些热了起来,因此她的鼻翼上沁出微小的汗珠,君牧穿了淡绿色的短T,淡蓝色的牛仔和粉白色的鞋子,头发松散地扎在她的小脑袋后面,显得极其清爽,她时不时地拿起一本书看完封面又放下,动作轻微到小心翼翼,尽量掩盖自己逐渐焦躁起来的心绪。一开始她本来是在很认真地读一本喜欢的小说,小说读到三分之一她皱了皱眉头觉得,应该来了,然后起身像我所预想的那样重复了我前一句话所描写的场景,继而略显失望地将那本小说读到了二分之一,再次重复了那样的场景,直到她读完了那本小说上所有的字才发现窗外的天色变得有些暗淡了。

  我不知道那次我为什么失约,我完全忘了那个周末出现了怎样的意外。关于君牧在等待中度过了失望的一天是她后来告诉我的,而在我的记忆里,那样的事情压根就没有发生过。

  我继续在热闹的街头游荡,似乎年少的情绪被某种迷乱点燃。

  有一次我无意在一个角落里翻出一本记录青春的书来,那上面的热烈字句让少不更事的我初次觉察到胆怯,那是一种鬼鬼祟祟的担忧,仿佛光天化日之下被当场捉了现行的小偷,难堪而尴尬,甚至像生气或是发怒一般的面红耳赤,那些文字所幻化的画面如同欢快地纠缠起舞的两只细蛇,如梦如幻地摄住了人的心魄,是否便是墙头游走的美女蛇?当我把那些文字和图画记录进了我一尘不染的少年时代,当我的手再一次触碰到那本被诅咒了的书,心里充满了失落和恐惧,仿佛把自己放逐在一片昏暗而没有尽头的荒漠里,已经不能让君牧与我一同来一次鲁莽而冒险的奇幻之旅。我一次次地要放手,却一次次地欲罢不能,我犹犹豫豫地向着那条阴暗的隧道,渐行渐远,就在我几乎对那本书失去了趣味的时候,我再一次惊喜的发现了堆积在书架底层的画册还有摄影作品,图画的真实冲击了我的好奇,我发现我呼吸急促,扶着画册硬壳封面的手不住地颤抖。

  女人的裸体和男人的裸体,玉润的乳房,绯红的双唇,和性相关的字眼,突然暴露出来,罂粟花和红玫瑰一同炸开,好像被子弹穿透的瞬间——手足无措,心慌意乱。

  Y城的春天已经接近尾声了。

  老房子、青石板的青苔的颜色又重了一些,在夏天开始的时候我常同君牧在向晚的夕阳里漫无目的地游荡。那几乎是我们回忆过去时唯一的遗憾,我们肩并肩从街心花园的八道门的任意一道走出去,走上一条街,走到街尽头,随意转身,向左或向右。最有意思的是沿着那条肮脏恶臭的河流往上走,上游的水会比下游的水看起来更有河水的模样,河道两旁有大理石的栏杆,大理石的路,路旁柳绿,随风摇摆,时常打在我们的脸上。君牧像个孩子,她还是一个孩子,多年以后我一直这么认为,君牧折下来柳条编成一个圈儿,她自己戴上了,然后又要我也戴上,这样子显得真的很傻,我拒绝了。一直往前走,我们大概走了半个小时,大概到了Y城的边上了,前面是一座山,一条公路盘山而上,延伸到更远的地方。我们就顺着那座山爬上去,在杂草纵生和山花烂漫里寻觅出路。

  Y城多山,街心花园旁边就有一座小山,我隐约能够记得那座山叫“佛陀洞”,也许记忆稍有差错,不过真是莫名其妙的好名字,山南偏左有一泉,山南正面是一个广场,山北正面也是一个广场,山上林木蓊郁,有的树岁达百年,有的树是珍稀植物,那些老树和稀有树被保护起来,挂上白铁铭牌,从民国的风雨飘摇里一路走来,像一个老当益壮的犬儒,像一个得天独厚的天才。山上自南面的山脚搭建了大理石的阶梯,还有栈道一般的木制阶梯,一直延伸到山顶,再从山顶延伸到北面的山脚。这简直能够让Y城人民骄傲不已了,道路的旁边树立了历朝历代以来中华民族的文化名人的雕像,Y城人民真是附庸风雅的榜样啊。山顶有一塔,塔小而精致,依旧是近代的建筑风格,雕梁画栋,涂山抹水。塔处在一片平整空地的中央,当街灯亮起来,山上也是灯火通明,老头子老太太们几乎充斥了Y城的每一个角落,此时他们不约而同地在山顶开演唱会,锣鼓喧天。

  有一段时间我和君牧常在佛陀洞见面,我宁愿记忆是这样的。我们一同坐在山顶栏杆旁的木制座椅上,一边喝着啤酒一边聊天,一边听歌一边看天边的云彩。有一次我们手牵着手亲密无间地从山顶上沿着阶梯往下走,一个人突然拦住我们说,先生,你们要拍结婚的照片吗?君牧吓了一跳,我放肆地笑着,递给那个人一支烟,自己也点上,我说,老兄,能给我一张名片吗?我想好了再找你。迫使我不得不无可奈何地自己拆穿这个谎言的原因是君牧压根不会喝酒,而我也一点不会吸烟。无论男人女人在悲伤落寞的时候,想来一杯酒或是一支烟,会给人很大的安慰,酒精和尼古丁,在我们成年之后渐渐成为了必不可少的生活日用品。

  我想记忆一定在某个地方出现了差错,我一开始在某个平常不过的周末走出校园,迈开的都是平常不过的步子,我所到达的地方,看见的都是平常不过的风景,即使是那个天桥上的傍晚,也是极为平淡的日落月升,星星已经布满了整个天空,摇晃着,似乎要落下来了。Y城的夜在我的印象里一直是十分轻快爽朗的,于是苍茫夜色之中,关于那个叫君牧的女孩的事不可思议地扑面而来。像一场梦,一直持续到醒来的时刻;还是醒来了,便开始了另一个梦呢?可是Y城毕竟是真实的,真实到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夏天,飞机草疯狂地生长着,在坟墓之间盘根交错,那些墓碑上的字在历经风吹雨打之后开始变得模糊不清,墓碑上的人,大概就是生活在民国里的男女罢。现在他们的幻化成了生命旺盛的飞机草,他们的魂灵也许就依附在飞机草之上。夏天的晚上,天气十分燥热难当,大家都不敢到后山的树林里去躲避酷热。那是Y成最好的中学,中学坐南朝北,依山而建,山上埋葬的,听说在民国时候都是本校的学子,似乎在一场学生运动的事故里全部丧生,有家属收敛的尸骨,都魂归故土,没有家属收敛的尸骨,是师生们含泪掩埋在学校后山之上的,他们年纪轻轻,总算能够入土为安,校长亲自为他们撰写的碑刻,有一次一位老教师断断续续地给我们讲述了这个被历史尘封了不为人知的故事,在场的学生莫不听得哽咽失声,清明的时候,那些模糊的墓碑下点亮了暗淡的白蜡烛,没有人知道是谁点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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