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落知秋

人的一生，都在追求着光彩照人，追求着辉煌灿烂。到头来，拥有这一面的在大千世界里，更多的是望尘莫及，可叹可悲。殊不知，平平淡淡的生活里，更多的是不起眼的野花野草中，再现出来的韵味，是那么日久天长，芳香四溢。

那月那日，正当太阳划向午后的天空，淡淡的白云不停地在天空中飞舞，亚热带的季节河谷，达瓦山南面的一座高高的小山包上，一个得了脑梗，下肢瘫痪快半年，花白头发的老女人，在艰难的生活翟邹里，在磨难的日子里，在多重病痛的驱赶与压制里，在苦涩的煎熬里，几经风霜的洗礼，逐渐慢慢恢复了她的那一丝记忆。在丈夫的陪同下，便坚强地自个滑动轮椅，登上小山顶，让呼呼的风儿尽情地为自己梳理，梳理过往的点点滴滴。手里厚厚的相册，不停地翻转，眼睛里是，模模糊糊的遥远的山山水水，眉宇间却流露出恬静、清幽、饱满，似乎再没有包含黄连一样苦涩。

她翻开了相册第一张，

她清楚地记起了，她少女时代的日子。初中毕业的她，回到家园，怀揣着一个乡村女人追求一份工作的梦想，走进了村里的小学校，做起了一年级的民办教师。

当她走进学校，看着破旧的土掌房，看着只有几个土坯，几块木板达成的课桌椅的教室，再看看那些憨厚的山娃子，她的思绪很是混乱，是放弃，还是继续？她蹲在潮湿的走廊上，默默地看着天空，泪水不停地奔涌。

“叮铃铃”一声铃响，她站了起来，看着静静坐在长木板上的山娃子，她的心震撼起来，她调整了心态，理了理鬓发，微笑着坚定地走进教室，在变得灰白的黑板上写下：欢迎新同学！而后面向山娃子说：“同学们好！”

娃娃们憨憨地说：“老师好！”

瞬间，她的心里震颤，她在欢迎同学上学的同时，也在欢迎自己去做一个小教师。

记忆的那一天，她给一个五岁的女孩揩鼻涕。第二天，她帮一个六岁的男孩换裤子……

冷风中，她手把手教写：“人口手，你我他。”

煤油灯下，她仔细批阅一篇一篇的1、2、3……

六年过去了，大山的情怀，感化了她的理念， 大山的温馨，容纳了她的向往，大山的云层，饱容了她的青春，她一步一个脚印地走着，实实在在地坐着，在送走第一个毕业班的金秋，她佩戴着一朵教育的鲜花，站在岁月的冷风中，扑簌簌落下一滴滴晶莹的热泪。她可以申请报考民师班（民办教师师范班），那个她的人生的起点 ，她历历在目，挥之不去。她抖动的双手，让她的泪水流了出来。她的丈夫替她揩干泪水，帮她翻到下一页。

相册的第三张

她不愿看，她很想把他撕掉，然而，那段伤心的往事总是忘不了，她就保留了，当她看到那三个人的灿烂光景，她就觉得这个世界上，真有“人眼不见天眼见，人在做天在看，人整人，整不死，天整人，草不生，自古苍天饶过谁”是多么正确。就因为她不同意一个杨性领导的追求，不同意当时王性校长的一桩婚事，期末了，在教师调动的大会上，她得到的是哪里需要那里去，到边远的深山区，没有任何理由可言，教职员工就得无条件地服从领导的分配，随时随地都可以调换。于是，三年之内她换了五个学校。一个女孩子家，她恨恨地看了那三个人一眼，她倔强地背起了行礼，走向遥远的深山小学。时空在转换，十多年过去了，领导换了一茬又一茬，她从深山走了出来，她才知道，姓杨的领导得了花柳病（性病的一种）死了，姓王的领导被后来者踢出局，想不通上吊自杀了，第三个人是摔在醉酒后的深沟里，成了永远的植物人。

她没有为他们的行为感到悲哀，人生是过往烟云，记仇不是她的为人之道，人啊！在这世间，要好好地斟酌自我才是啊!

相册的第五张

她抬起头来，哦，一片片金黄的白杨树叶在风中飘飘飒飒，底下头，自己的面前已是好多黄叶堆积。她拾起一片黄叶在手，翻转在眼前，轻轻地呼出一口气：“秋天来临了！小孩子们该上学了，扶我起来，我该上学校了。”

坐在一边的丈夫站起来，扶着她的轮椅，对她说：“龚练珍老师，你已经退休了，这里的小学校没有人来读书了，明白吗？”

她望了丈夫一眼说：“谁…谁告诉你的，怎…怎么没…通知…我？”

丈夫摇摇头，耐心地说：“没退休没退休，咱们回家，明天到学校去。”

她拉着丈夫的手说：“这…这还…差不…多。回…家！”

她的丈夫很想推着她回家，她却缓缓翻开了她的相册。

相册的第八张

她很得意，那是她人生的辉煌，是她艰难的劳动硕果，她很是欣慰，站在她身后的十二个山娃子，头抬得老高，他们毕业了，他们完成了小学六年的任务，他们以平均分九十八的成绩，考入中学，离校的那一天，他们合影，他们一个个意气风发，望蓝色的天空，他们希望和他们的老师一起分享，在那快乐的瞬间，留下永久的记忆。

她看着那张照片，笑出了声音，唉！那十二个娃娃都长大了，上了大学，当了干部，教师，科研人员了。他们的子女也该走上工作岗位了。这十二人听说她得病了，进出的赶来看她，远处的寄给她钱物。

情，她领了，钱物她退了，她这一生干干净净，她不要沾上一点点的污垢啊！她默默地为他们有出息高兴。

因为他们，她得到了荣誉。那一年，她也被学校评为县级优秀教师，优秀班主任，她很满足，她真的很满足。

她抬头望着天空，蓝蓝的，大太阳，照在山梁上，暖暖的，连风也变得很是温柔，蒲公英的花絮漫天飞舞，她感到无比地幸福！

她转动嘴角念道：“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她的丈夫看着她满脸的喜悦，替她收拾着落下的叶子，让她尽情地翻阅她手中的相册。

相册的第十张

照片里的五个人，他们共同工作，生活了十年啊！他们笑得开心，笑得灿烂。他们一起站在春暖花开时空里，他们读着：“古木阴中系短雨，杖藜扶我过桥东，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坐在炎炎夏日屋檐下，他们赏析着：“绿树阴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走在悲凉深秋乡间小路上，他们叨念着：“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馊马，断肠人在天涯。” 望向寒风凛冽季节，他们思考：“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人生，过往烟云，三女两男，睹物思人呀！三个女的一个过世了，两个在病中，只有两个男的还在苦苦挣扎。

起风了，树叶飒飒，她慢慢合上相册，抬起头来，对丈夫说：“是秋天了吗？”

丈夫对她说：“是秋天了，不过，‘秋老虎’的日子里是很热的。”

她望着河道说：“秋天了，水清了，是收获的季节了，明天，该下地了。”

丈夫看着她说：“是该下地了，咱们回家了。”

她闭上眼睛说：“有些累了，我想休息一会儿。”

丈夫捡去她身上的落叶，推着她，缓缓地沿着乡间弯弯的水泥路走下山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