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

2021年很快过去了，中国最传统的节日，春节再有二十天左右就到了。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情是不安的，惶恐的，惆怅的，心里空落落的，感觉身边少了什么，如今已经过了五十知天命的年纪，对待生活中的荣辱看得很淡了，此时却萌生了各种情绪。直到昨夜梦中和娘相聚，才知道我的各种思绪，来源于我最想念的娘。梦里我又回到了儿时的岁月，娘坐在炕上忙着什么，我在娘的怀里幸福的吃奶，另一只手在娘的怀里摸着，感觉这世界上最幸福的，最温暖的，最安全的就是娘的怀里，无忧无虑的躺着，吃饱了睡着了。这种感觉在我成年之后就再也没有了，时常感觉到的是生活带给我的压力和不安。夜半醒来，便再也无法入睡，回想娘生前的一幕幕往事，禁不住泪流满面。

我出生在吉林省一个普普通通的村庄，一个平凡的农户人家。母亲在她二十四岁的时候生下最后一个孩子，那就是我，在我们这里最小的孩子都被父母称作老小儿，也就是老疙瘩的意思。在我前面还有一个姐姐，两个哥哥，年龄都是相差一两岁，可以想象那个年代，对于一个24岁的女人来说，拉扯四个年龄相差不多的孩子，是何其辛苦和艰难。

家里我是吃母乳最多的孩子，因为是家里最小的，父母舍不得我受委屈吧，便任着我的性子，一直没舍得给我戒奶，已至于我一直吃到6岁，所以很多儿时在母亲身边的往事至今记忆犹新，无法忘记。最后我断奶的原因还是因为当时公社号召计划生育，娘响应大队计划生育号召做了手术。那个年代做绝育手术后，都是生产队把做手术的女人们集体安排在一个地方，大队管吃住，因为娘做了手术后有十多天不在家，所以自然而然我就戒奶了，刚开始的时候我都是哭着喊着找娘，哭得天翻地覆，不吃不喝，但就是没有人把娘找回来。一次我听到了父亲和别人说娘在哪，实在想娘想的受不了了，便偷偷跑到娘集体住院的院子，趴着玻璃往里瞧，看哪一个是自己的娘，结果还没有看明白，就被村里一位平时我见到就害怕的爷爷出来一顿吓唬，给吓跑回了家，在娘住院期间便再也不敢去找娘。

因为娘出生在一个省会城市，十八岁的时候因缘巧合来到了这里，在这个小村子里经人介绍给我父亲，便在这个小村子结婚生子。在这个小村长扎根，很多年没有回她的老家，娘想家的的念头从没有断过。所以经常听娘说，这里不是她的老家，她的家在遥远的地方， 距离这里八百多里地，那里有高楼，有商店，有好吃的，那里才是生她养她的家，终究有一天她会回她的老家，所以在我幼小的心里就种下了，娘不要丢下我，娘去哪我去哪，跟着娘就有好吃的，能住上大房子。

还记得一个夏天的晚上，那时候自己也就七八岁的样子，天刚擦黑，我和小伙伴们在农村的土路上不知疲倦的玩着，这时候一辆解放卡车开了过来，那时候汽车非常少见，看见汽车开了过来，我们捡起土块就往车上扔，这时候我看见车厢里面站着一个女人，恍恍惚惚觉得那不是我娘吗，娘要自己走了，回她的老家，不要我了。我哭喊着撵着汽车，边跑边喊，娘别扔下我。终究我是一个小孩，眨眼间车在我的视线里就消失了，在我哭的最伤心绝望的时候，我感觉有一个人过来抱起了我，泪眼朦胧中我看见是娘，娘没走，我转眼就破涕为笑， 虚惊一场我认错人了。我双手紧紧的抱住了娘，生怕我一撒手娘就真的走了，我就再也见不到抓不到娘了 。

在我儿时的印象中，我们家那时候的院子，非常小，房子是一个两小间的土坯草房，我们一家七口人住在这两小间房子里。我家西侧的邻居是我父亲的亲姨姨家，他们家房子大一些，生活稍好一些。我那时候也不知道亲戚是什么，只是父亲让我称呼大姨奶，和姨夫爷，我也就那要称呼着。

小孩子都贪玩，累了饿了就会到处找娘，有一次我玩累了，饿了，娘没在家，知道娘在邻居大姨奶家，就跑着去了大姨奶家，娘正在和大姨奶说着什么，我不管不顾上了炕，掀起妈妈的衣襟，坐在妈妈怀里就开始吃奶。那时候的娘是温柔的，尽管我不管都有谁在，她还是怜爱的抱着我，任由我摸着娘，吃着奶。这时候我一个两姨二叔说，这么大孩子了 还吃奶，不知磕碜。我瞪了他一眼，便把脸扣在母亲的怀里，谁都再也不看。感觉娘的怀里是最幸福，安全的地方。

随着我们长大，好几个孩子越来越淘气难缠，娘拉扯我们更加艰辛，她的耐性被我们磨光了，农村生活的压力和无奈，让她的脾气变得急躁，经常不知道为什么就发火。但是为了我们几个孩子，她还是用最大的耐性，照顾我们吃饱，穿暖。但是她的成长经历，注定了她不是一个合格的娘，她从小三岁母亲去世，在她的成长过程里，没有母亲的陪伴，她的成长历程如同无人照料的小草，虽然长大了，但终究就是自由的长大，没有经过专门的照顾和培养。

她是一个笨拙不会做家务的娘。经常她做的饭菜非常难吃，经常她做的饭菜不知道家里几个人吃，有时候吃不饱，有时候剩饭剩菜接连好几天都吃不完，甚至夏天饭菜都坏了。但是她还是每天按照她的方式做饭做菜，就是怕自己的孩子饿着。她也学着别人尝试着给我们做衣服，做鞋子。她做的衣服永远不合身，鞋子永远不合脚，衣服穿在身上经常不是紧巴巴，就是前后衣襟长度不一样，穿上经常是衣襟撅起来老高。鞋子穿在脚上，经常是挤挤巴巴的，甚至鞋帮是歪歪的。我们都不愿意穿娘做的衣服和鞋子，她经常是强制抓到我们，逼着我们穿上新衣服，新鞋子，她用她的方式诠释着对孩子们的爱。

父亲是一位非常谨小慎微的人，他不善言辞，胆小怕事。不喜欢和任何人发生争执，但是小孩子难免淘气，经常是惹祸了，被人家孩子打哭了往家跑。这时候母亲就会跑出来，拿着棍子追打着撵我们的孩子，经常这样，附近的孩子都知道娘的厉害，他们每当打哭我们之后，就跑得无影无踪，娘气的就拿着棍子找到别人的家去，很多时候都是别人家孩子父母陪着笑脸，把我娘哄走。因为在乡亲们的淳朴意识里，娘能够在农村生儿育女，能够陪着我们长大，用那不会干农活的双手照顾我们衣食住行就已经是非常不易了，尽管娘有时候无理，但是那时候乡情是淳朴的，他们用一颗善良的心包容娘亲。

我的性格偏向于娘，倔强，不服输，不屈服，但是性格内向随了父亲。因为性格原因虽然是家里最小的，但也是挨娘打最多的孩子。因为生活的不如意，经常母亲管不住自己的情绪，所以有时候很多怒火便发泄在我的身上，有时候我正玩着，破坏着家里本来就不多的东西，突然间棍子就落到头上，娘边打边问我错在哪了，我就是倔强的一声不吭，不躲不避，任由娘的打骂，娘生气打的更厉害了，所以棍子像雨点一样落在头上身上。经常性的挨打，在我心里就出现了困惑，觉得她应该不是我的亲娘，不然的话为什么经常打我，而我家另外一个邻居家孩子的妈妈，即使孩子犯错误了，他们的妈妈也不打他们。

随着年龄增长，我的性格变得越来越内向，内心的困惑不想说给别人听，但是还是坚持倔强的做着自己认为对的事，没有因为挨打而改变自己的一些做事方法。挨打随着我的倔强一直到了我去远方求学的时候才结束。我感觉终于离开家的束缚，终于逃离了母亲的打骂，终于可以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活了。同时与母亲的隔阂因此越来越深了，在外上学期间每次放假都是我最不高兴的时候，因为不想回去面对娘，即使没办法回到家，也是找各种理由不愿意和母亲交流，到自己姐姐家吃住，不回自己的家。

后来毕业走上工作岗位，觉得终于可以不靠父母活着了，我经济上自由了，因为工作忙碌更不想回家了，曾经有过几年，即使春节也不愿意回去。

后来自己成家立业，也有了自己的孩子，在孩子长大过程中也慢慢体验到养育孩子不易。慢慢的也理解了娘，回老家的次数渐渐多了，和娘交流的时候也多了。那时候我想尽管娘已经70多了，但是身体还算硬朗，娘还会陪我们走过最少十多年的岁月，我心里想着，在这今后的十多年，我要好好地孝敬她。

没想到，病来如山倒，在娘74岁的时候，娘亲突然间就感觉身体不适，但是他舍不得打扰我们，即使难受也不说。一直挺了两个多月，实在挺不下去了，才和我在老家的姐姐，哥哥说，等到医院去检查，已经是胆囊癌晚期，并且扩散到肝部，已经没有任何药物可以治疗了。那几天我出门没在家，当我听到这个消息时候，感觉大脑一片空白，天旋地转，我要失去娘了，为什么命运如此不公，不让她老人家再活十几年，让我好好孝敬她老人家，弥补我这么多年对她的愧欠。

娘突然间重病，让我手足无措，冷静下来决定还是不给娘做手术和化疗，手术和化疗是否能延长寿命都是未知数，娘这么大年龄承受不了化疗和手术带来的痛苦。让娘在所剩不多时间里带着痛苦离去，那是非常残忍的事。最后娘回到了老家，我和所有的亲人说，在娘最后的日子里，大家多陪陪她，让她在最后的时间里体验到儿女给她带来的快乐。因为我在城里上班，不能请太多假，我就每天下班贪黑开车回老家，起大早在开车回城里上班，风雨无阻，娘一直坚持了四个多月才离去。

娘最后的日子是快乐的，天天有亲人陪在身边。最后娘临走的那天，我赶回家，看见娘一动不动躺在炕上，我拉着她的手，呼唤着娘，她紧闭的眼睛微动，泪水流了下来，我知道她知道我回来了，她一直舍不得离开她的孩子和亲人，所以一直是微弱的呼吸，努力坚持着，等着孩子们都回到她的身边。我紧紧拉着娘的手，泪水不停的落了下来，我说娘儿子回来了，儿子不孝，没能把您治好，我一直瞒着您，不告诉您，是儿子不孝，儿子回天无力，救不了您，是您得了胆囊癌症晚期，儿子想尽了各种办法，幻想着能够在您身上出现奇迹，希望娘能够病愈如初。可是终究没有奇迹出现。娘，儿子现在无能为力了，儿子怎么舍得您离开我啊， 。

娘最后走的非常安详，面容平静如同睡了一样，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我哽咽着，拽着娘的受不想放开，我知道这是我最后拉住娘的手，不想放开，任由别人如何劝阻，就是不放开，我知道放手就意味着和娘永别，天各一方了。自从离家求学之后，就再也没有拉拉娘的手，和娘互相抱抱，一个是年纪大了不好意思，在一个是成年后和娘的隔阂让我不愿意和娘有亲近感。没想到几十年后再拉住娘的手不想放开的时候，娘永远的离开了我。这种离别的痛，在娘去世两年多了还挥之不去。每当想娘的时候，那种痛痛彻心扉。

回想娘这一辈子，几岁就没了娘，在她的成长过程中一定遇到很多不幸，也许这就是她才十八岁，投亲来到一个小村庄的原因吧。后来她的结婚我想应该是为了找到一个安身之所，能够活下去吧。但是这终究不是她想要的结果，在她这几十年的的生活里，应该是多次希望回归到她从前的生活，她应该抗争过，应该有机会离开过，但是儿女的牵绊和不舍，让她走不出这个小村庄。最后希望破灭，无奈的走完她这一辈子。终究没有过上她想要的的生活。

我的父亲就是一个老实本分的农民，他所能做到的就是尽力让家里人糊口，太高的要求他无力做到。她寄于厚望的儿女们也没有给她圆梦，唯有我走出了农村，来到了离家很近的一个四线小城市，穷人家的孩子，注定要穷尽一生不知疲倦的拼搏，虽然尽了一百二十分的努力，能做到的也就是让自己的小家和父母吃饱穿暖。把父母接到城市安家养老成了奢望。作为唯一在农村看来，走出农村就意味着出人头地的儿子来说，我的内心都是非常愧疚，愧疚自己的不孝和无能。没有让娘的愿望实现，连最后去世后，想魂归故里的愿望都没有满足她。为了父亲， 我无法逆了所有亲人们的意见，把她安葬在了农村我的老家。

娘，儿子不孝，但愿在天堂的您，没有痛苦，一直是幸福快乐相伴，儿子不求娘的原谅，儿希望如果有下辈子，我们身份互换，来报答今生你老人家的养育之恩 。